2013年6月28日 星期五

一場令人眼冤的垃圾戰

  由環境局局長黃錦星領軍的擴建堆填區大仗,完場笛子聲尚未吹起,但鎩羽而歸,已成定局。

  坊間及傳媒已陸續發表賽後檢討,對梁振英政府例牌的批評,如不聽民意、傲慢、不尊重議員、梁振英走數等,填滿不少文字格子。我相信這些評語,有一定緣由及論據。可是,一個成熟的公民社會,應該是經過討論帶領政策向前走,而不是插你一刀,然後挾帶私逃。一些沒建設性的馬桶式抽水言論,實在相當無謂。

  如果大家認真看待擴建堆填區不同角度的見解,大家不難發覺,理論上最具興趣直接參與討論的環保團體,這次其實並沒有發出甚麼反對聲音,當然他們也沒有支持政府的擴建建議,這或多或少反映擴建堆填區不算是十惡不赦的建議。反對政府的兇悍聲音,全是地區人士,猶如向殺父仇人的咆哮,但嚴格來說,都只是不要在我家後園搞事的思維,不是提出解決垃圾問題的方案。梁振英在競選時曾提過做好廢物回收,便不用建焚化爐的政綱。事過一年,連環保團體都未大喊走數,反而政客已經先來算賬,為激發民粹注入籌碼,實在令人擔憂。一向表示害怕民粹主義的自由黨,由方國珊穿上血衣,當上悍將,逼迫黃錦星,看似贏了一仗。但當自由黨也走上這樣的道路,他們還可以以甚麼藉口,阻止更激進的民粹主義?民粹主義對自由黨和商界來說,是動不得的武器,田北俊這步棋應該是走錯了。田北辰當天離開自由黨,今天再痛罵民粹主義的禍害,在將軍澳計劃撒回後,也不再支持餘下兩個區的擴建,留下一道清晰的政治邏輯,至少贏得我的尊敬。

  其實,除卻田北辰外,在整個擴建堆填區計劃,說過話,寫過文章的人士當中,只有黎廣德是入流的。去年曾撰文批評黎廣德對土地政策看法的疏漏,但石峻一直以來都對事不對人,不會因人廢言。黎廣德說得對,就應該支持。黎廣德認為不應該讓擴建計劃全部通過,迫使政府在不同範疇,如廢物回收等,加大力度,是合理的想法,也不需用上不要在我家後園搞事的思維,是講道理的表現。沒人想建堆填區,但也沒有人希望垃圾不能及時處理。但事實上,立法會的討論中,就從來沒有人提出討論為甚麼一個堆填區需要十年八年才建成。試想想,一條那麼複雜的高鐵,也只是五到六年時間便完成,何以堆填區需要更長的時間?自己以前曾接觸過一些堆填區擴建的招標文件,內裡實在十分官僚,在預審及決定最終承建商,便需用上三到四年時間,可真謂浪費時間。在今天資訊發達的年代,文件傳送及遞交,與以往相比,根本不能比擬。公務員辦事效率,必須與時並進,也是議員監察政府的責任。黎廣德的建議,正是逼迫公務員改善效率的良好契機,也是最有意義的監察政府行為。不能對症下藥,只懂責備官員不尊重,有理沒理以走數作切入點,激發民粹主義,只是議員沒有料子的表現。可惜,我們的立法會全都是這類南郭先生。

  文章結尾,也想提一提剩餘方案未能表決一事。文字傳媒普遍沒有報導,為何會議需要延會待續。實情是主席陳鑑林希望加時繼續討論和表決,梁家傑以議事規則提出異議和反對,結果會議終止了,並需再續。公民黨說過,不會在民生問題拉布,梁家傑這一下算不算拉布,留給各位去考量。而這一幕亦只有在電子傳媒才看得見,文字傳媒一概沒有報導,原因為何,石峻也不去評了,一併留給大家考量。記得早年前,范徐麗泰曾提過,梁國雄不是最麻煩的議員,有些議員其實更懂得鑽空子。是巧合也好,是高超的洞悉力也好,對普遍香港人而言,這只是一場令人眼冤的垃圾戰。


  無奈,這是眾人的共業。

2013年6月24日 星期一

只有細水 方會長流


  在這個跟紅頂白的善忘世界,相信已經沒有太多人記得蔡齡齡,和她的《細水長流》。

  去年今天,蔡齡齡選擇一躍,帶走所有不快,和她亮點不多的人生。不是頂級歌手而又退出了歌壇的她,自然不是談論焦點,也沒有呼天蓋地的悼念。或許你對《細水長流》仍有一點印象,但無疑它不是一首流行金曲。可是有心欣賞的樂迷,是不會忘記這首歌。林振強非凡的歌詞,蔡齡齡感情豐富的演繹,誕生了一首雋永的作品,尤其在林振強和蔡齡齡分別走了之後,歌曲更是越聽越動聽。

  據聞林振強當年填寫歌詞時,意境是投射在六四。今年的六四活動,主辦單位撰文以《破曉》來勾起大家的回憶,委實只有悲情,沒有延綿的動力。不管為何 沿途如何 它都長流 鐵和石也可割破 這是過山的河水…………是柔軟的水真正的力量,也是林振強借情歌的寄意,盡顯詩人本色。不要小看貌似柔弱的水,只有細水,方會長流。老師需要解釋細水長流的意思的話,著學生聽聽蔡齡齡的歌聲,讀讀林振強的歌詞,滿溢的感情,含蓄的弦外之音,如河水一層一層的流入細胞,教人感動。咀嚼林振強優秀的歌詞,比打開中文教科書,學習幾十年前生硬無味的白話文,更容易感受文字的美。

  《細水長流》當年收錄在蔡齡齡的Simple Life大碟內。她沒有走紅,過著Simple Life,是星運使然,但不影響她在世間留下精彩的作品。唯一的可惜,是她最後沒有真正明白Simple Life的意義。除卻《細水長流》,《人生嘉年華》是另一首較為人認識的歌。但歌手的歌唱事業,還是需要市場的知音人來支持。甚麼樣的消費者,便會帶出甚麼樣的產品,這是改變不了的社會現象。但好的歌,那怕是怎樣柔弱,怎樣不受重視,總如細水一樣,長流在樂迷心中,讓人感覺它的存在。Milan Kundera的小說Immortality所說的永垂不朽,需要的,便是獨特,不是人云亦云的庸俗。

  謹以這短短的文章,送給走了的蔡齡齡。沒有走入主流的歌唱界,沒有受到大眾的眷顧,但林振強幫她營造的細水,仍然長流。


不管為何 沿途如何 它都長流
鐵和石也可割破 這是過山的河水
它奔前流流流 不管蹉跎
為流入滔滔大海 方會安心而存在

不管為何 沿途如何 它都長流
我懷內那些愛 也像這一江河水
永為你 也永向你一生奔流
現時昨天將來 都也因你而存在

若你雙眼是深海 你已經浸沒我
誰令我現能去愛 你已否知道麼
我感激我們遇見 在今生像河與海
你那臂彎溶匯結合我 盛我在內

若有天要被分開 我遠山也踏破
尋辦法又流向你 你會否等我麼
你可知每凝望你 便彷彿像河看海
你那暗湧如在叫喚我 喚我入內 怎可不奔向你

天空晴時 雷霆來時 它都長流
似懷著某種意志 這是過山的河水
它奔馳流流流 始終堅持
為流入滔滔大海 方會安心而存在

天空晴時 雷霆來時 它都長流
我懷內那些愛 也像這一江河水
永為你 也永向你作一生奔馳
現時昨天將來 都也因你而存在

若你雙眼是深海 你已經浸沒我
誰令我現能去愛 你已否知道麼
我感激我們遇見 在今生像河與海
你那臂彎溶匯結合我 盛我在內

若有天要被分開 我遠山也踏破
尋辦法又流向你 你會否等我麼
你可知每凝望你 便彷彿像河看海
你那暗湧如在叫喚我 喚我入內

若有天要被分開 我遠山也踏破
尋辦法又流向你 你會否等我麼
你可知每凝望你 便彷彿像河看海
你那暗湧如在叫喚我 喚我入內 怎可不奔向你


2013年6月19日 星期三

再看《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

  劉伯勤,一個平凡的名字,卻幹了一件不平凡的事。

  劉伯勤在內地雜誌《炎黃春秋》最近的一期,刊登了一則「道歉廣告」,對自己身為紅衛兵在文革時期所犯過的惡行,感到悔疚,認為作惡之責不可泯,因此向若干名不幸的受害者公開道歉。事件引來廣泛討論,坊間普遍的評價,甚為正面,認為敢於認錯是人應該有的品格。文革過去將近40年,但在今天的香港教育體系內,基本上仍是一片空白。整套極左的暴力虐待身心方式,當代的學生和年青人理解甚微,事件的知識也很貧乏。有些在網絡討論區討論的人士,甚至連毛澤東不是當時國家主席,而是以在野反對派身份發起運動的事實,也不清楚。甚麼是紅太陽毛澤東式的造反,甚麼才算赤色手段,根本也無人過問。一些偏激型的香港專欄作者仍不斷撰文針對中共的左,其實相當可笑。今天的中共已成了不折不扣的資產階級,昔日文革的紅,極端的左,已經不存在,反而漸漸變成極右的專制。這些作者老是以左派稱呼今天的中共,不是學問不足的話,便是刻意繼續蠱惑無知的讀者。誰才是今天的左派,對真正認識文革的人,不難分辨。倘能認清境況的話,對近日香港不斷文革化的抗爭手法,便不能不表憂慮。

  其實,劉伯勤也許是首名在文字媒體公開道歉的紅衛兵,但有些紅衛兵在其他途徑,早已經表現出沉重的懺悔。《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便是一齣把文化大革命的影像,再次向觀眾放送的半紀錄電影。影片的重點,其實並不單純是敘述性和記事性的影像回顧,導演同時訪問了許多事件的受害者與及當年對政治充滿無限希望的紅衛兵,令電影同時充滿教育性和批判性。這批現在大多已超過六十歲,跟劉伯勤背景相似的當年紅衛兵,不約而同地對文革時自己的所作所為有深切的批判。這並不是出奇的,因為無論中共官方及學術界對文革基本上都予以否定,作事的紅衛兵發出這種自我批判也屬一種合理的歷史反映。對文革不甚認識的年青人,好應看一下這齣電影。有使命感的中學通識老師,也應找適合的時間,向學生播放這齣甚有教育意義的半紀錄電影。

  「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其實是毛澤東鼓勵(或許更準確地說號召)年青人的一個比喻。毛向全國一大批又一大批的年青人予以參與國家革命的使命,讚美年青人是一顆早晨的太陽,不單有其光照世界的作用,同時也暗示這些年青人他朝一日將會有機會取代紅太陽毛澤東,繼續為國家的革命建設作出貢獻。毛對年青人的政治號召無疑是充滿魅力的,而且也利用了年青人的理想主義,來嘗試實現他自己那種烏托邦式的國家概念,並向他極度厭惡的封建主義、資本主義、修正主義和黨內政敵作出猛烈及血腥的攻擊。

  回看這段歷史,我們可以從很多不同的角度來開始,例如政治方面的鬥爭、社會方面的矛盾、暴力行為的成因、事件對傳統文化的損害等等,但其實文革對人的心靈最殘酷的衝擊,莫過於一批批滿腔熱誠的紅衛兵被蒙騙、被誘導、被指使地去進行了一連串充滿暴力,但卻又只不過屬權謀之術的政治運動。這種從極度熱誠到被丟棄出賣的感覺,令不少紅衛兵的心裡留下了一個個混合了熱誠和怨恨的烙印。從電影裡的訪問,可以看得出這些當年的紅衛兵,當時對毛澤東的號召是完全沒有半點的懷疑,這種極度而又無限地對毛的信任,無疑是由於中共在建國後,在教育上極力塑造毛對於建設國家及打敗西方列強,作出了毋容置疑的貢獻。這種瘋狂的愛戴也由一小撮年青人心裡的火燄,向旁邊的同學和朋友蔓延起來。一些在電影內的被訪者,也承認自己並不是主動參與這些充滿暴力的政治運動,然而在當時的政治氣氛而言,參與似乎是唯一自我保護的方法。當事件發展到全國紅衛兵串連起來到北京被毛檢閱時,他們還未意識到自己的愛國理想,只不過是被毛利用作為對他的敵對勢力攻擊的籌碼。這種善意的愛國情懷和狡猾的政治權謀混為一體,在中國近現代史時段,又其實不只發生過一次而已。

  不少學者對慈禧太后利用義和團和毛澤東利用紅衛兵作出了相提並論的比較,兩者皆利用了群眾的情緒,來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當然不能忽視的一點,就是紅衛兵們的文化水平,跟義和團亂民的文化水平有很大的差別,或許不能把兩者作出直接的比較。但是更相似而又無奈的一點,便是群眾們被蓄意愚弄他們的政治人物出賣,是何等容易的事情,而這等出賣基本上是無分年齡、無分學歷及無分地域的,只要你對政治有無限的憧憬,那麼你便很有機會成為下一個被出賣、被利用的對象了。

  除此之外,對紅衛兵們下一步更無奈的安排,便是被迫下鄉學習,因而喪失了在學校渡過正常學校生活的機會。這一批原來火紅紅的小太陽,在整整十年的文革期間,得不到甚麼技術也學不到甚麼知識。他們所經歷和體驗出來的農村生活和毛澤東所描繪出來的偉大革命成果,根本沒有一丁點兒相似的地方。但他們又的確因這些被蒙閉的事實和極其美麗的政治謊言,而為他們曾盲目崇拜的毛澤東,作出了超越道德和濫用暴力的荒唐行為。這種雙重被欺瞞和被出賣的感覺,對事後已經清醒了的紅衛兵而言,明顯是極其痛苦的。今天國務院研究中心前研究員姚監復對文革的敍述是「當時口號是崇高的,手段是殘暴的,下場是悲慘的,良心卻是平靜的」(明報,2013619),這正是這批參與者真實經歷的最中肯評語。

  電影其實是透過這批大錯已成的紅衛兵向觀眾作出了一個嚴肅的警惕,一個不要對政治過份投入甚至盲目的警惕,因為一般群眾很大可能只是政治人物的棋子。從被訪者事後對其所作所為的懺悔與及一些被暴力對待的受害者對作惡者的寬容,在文革年代後長大及生活的一代,應該學懂這次政治運動給人民帶來了真實而又慘痛的歷史教訓。電影似乎亦對這種煽動群眾的政治技倆予以否定,而且也採用反覆論証的方法,去考察四十多年後這批當時自以為即將如日中天的八九點鐘小太陽,以他們的回憶來深化對文革的否定。從這批人最後的遭遇及回憶,觀眾其實可以很容易理解到,這批太陽像是被后羿射了下來一樣,不見了亦不再光了,他們亦把自己從政治運動中完全割離。其結果使整整一代中國青年人成了不關心政治的一代人。而這種政治心態跟現在中國大陸以經濟為主導的發展模式有不可忽視的關係,人們關心的已經不再是政治的事情,而是跟生活條件方面關係更密切的經濟問題,這也許是文革為中國帶來的唯一而又可能是正面發展。但倘若這個頗為刻薄的評價是恰當的話,對已經被出賣和不再發光發熱的小太陽和被迫害死亡的犧牲者而言,代價畢竟還是不能計算罷了。

  願劉伯勤這段「道歉廣告」,帶來民間對極左手段的深切反思。

  (後記:這是一篇改篇的文章,原文在2009年寫下。今天再加入劉伯勤的懺悔,姚監復的評述,香港當今的境況,重新整理過後,感覺別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