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信報》副刊《十二月登場》一欄內,連載了多篇金洙元著筆的「韓國藝文錄」文章,介紹了多位歷史和現今韓國文人的生平和作品,讓人對韓國的文化,特別是韓國文學,產生了不同層次的認識。金洙元文章的出現,的確有點湊巧,上月我到北京時,在書局購下了幾部韓國作家的作品,其中一部,便正是金洙元在12月2日所介紹,千明官所著的《鯨》。
香港人對韓國文化的認識,或許仍停留在《大長今》或一眾俊男俏女的明星身上,忽略了更闊的領域。第一次令我對韓國文學產生興趣的,是改篇自朴鉉昱一部獲得世界文學獎的同名小說,暗喻母系社會的電影《我老婆要嫁人》。故事內容相當前衛,看後也令人對婚姻制度有深切的反思。自己曾嘗試尋找這部小說的中譯本,但沒有收穫。作詞人周耀輝也曾在微博內慨嘆,中譯本的韓國文學作品,在香港不易尋找。以往一些著名的日本作家,如村上春樹,其作品還有香港出版商願意翻譯出版。隨著博益結業,明窗收縮,閱讀翻譯作品,惟有另覓途徑。輾轉下,簡體字版的譯本,由於有價錢上的優勢,漸漸成了這類文學作品的主要供應來源。而實際上,內地的譯本,一點也不比香港或台灣的遜色,像經常翻譯村上春樹小說的內地譯者林少華,其譯本的質感,比台灣的賴明珠,更為讀者欣賞。有興趣多閱讀翻譯小說的朋友,內地書店是一個值得一走的地方,而這部千明官的韓國小說《鯨》,更絕對是一部不容錯過的佳作。
要用三言兩語,來介紹這部奇情的《鯨》,有一定的難度。一個寧靜的漁鄉,一群純樸的村民,一道純為糊口的希冀,一團追求肉慾的愛火,一個追求真愛的決心,通過一個龐大鯨魚軀體化身的慾念,慢慢轉變成貪婪、奢華、炫耀、自私、邪惡、骯髒、沉溺、失控,走向了全城毀滅的狀態。而這片被詛咒的荒土,卻因著擁有鯨魚軀體一樣的真善美,由一小撮一小撮的泥土,加上汗水和心力,醞釀出人類手藝的曠世傳奇。千明官以敏銳獨特的筆觸,創造了兩個善惡交錯的心靈,營造出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間接向糖衣包裝的物質主義,甚至乎是美國主義,作出嚴肅的批判。
故事的主幹大約發生在二戰後的韓國,全書的枝葉其實很多,人物如車輪一樣出現,情節也充滿很多超越形而上學的概念,如發生關係後數年才成孕,五百公斤的軀體,亡靈現身,和大象談話等等,充份展現千明官的創作小說能力。但主軸人物卻離不開母女二人:金福和春姬。她們擁有強烈的對比,分別代表了世間上的庸俗和美善,通過母女二人的故事,千明官引領讀者去體驗和感受這個世界的一切。書中的鄉土味和一段段落難的週遭,有點令我聯想到余華的《活著》,但若把《鯨》單純當成傷痕文學看待,那未免壓抑了千明官對世界的正面觀,也少看了春姬那份美善的力量。春姬是啞巴,她拒絕跟這個污染的世界溝通,但她的身體很強壯,能背負一切艱巨的任務,心也很精明,只靠向美善的一方。千明官的文字,讓讀者離開奢侈繁華的圈子,走回樸實善良的世界,欣賞大自然的一花一草一泥一火,內裡燦爛感人的意義。有用的東西,如大自然的泥土,處處皆是,隨手可得。春姬從黏土製成紅磚,需要耐性和心思。把正能量轉化成改變社會的動力,需要更多耐心和技巧,急功近利、貪慕虛榮的傢伙和族群,只能有半途而廢的破爛結局,我很欣賞千明官隱含的喻意。
千明官的視野和文藝氣質,是香港作家所缺乏的,也不是一般暢銷小說家所能比擬。當日本和韓國本土不斷湧出具魄力的作家,甚至矢志向諾貝爾文學獎進軍,香港的文學創作,儼如奄奄一息的老翁。沒人關心文藝,沒人重視閱讀,甚至連報章也漠不關心,是金融社會缺乏自省的病態,也是千明官筆下金福所處世界的縮影。
從金福到春姬,從浮誇到內儉,從享樂到付出,進入千明官筆下的世界,由這部吞噬了善惡天下的《鯨》開始。看畢全書後,你不禁會想:春姬,你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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