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甚麼?是拿起毛巾抹一下桌上佈滿塵垢的相架,追趕快要遲到的時間,在紅綠燈前等待枯燥的訊號,吃一口親人親手做的糕點,遙望祖父吸著那口燃燒時間的香煙,和到電影院看是枝裕和導演的日本電影《奇蹟》。
廿多年前,成龍、梅艷芳也曾演出過港產片《奇蹟》,那是成龍式邪不能勝正的動作「劇情」片,未進場已可以預知結局,談不上內涵。是枝裕和的《奇蹟》,選擇以童星擔任主角,從小孩子的觀點來敘述故事,讓觀眾隨角色的生活網,感受那一片沒有界限、充滿塑造空間的世界。小孩子對周圍有一種無知與求知間的純樸,對前途充滿憧憬,也敢於堅持自己的價值。成年人經常忽略小孩子的想像力,不肯走入他們的世界。奇蹟是認知上不可能發生,想像不到的事情。反過來看,若人是不斷想像和向前走,發生的,不是奇蹟,是實踐的願望。可惜,在人的世界,小孩子不斷開拓自己,接受新事物,從錯誤中學習;成年人卻不斷壓縮自己,劃地為牢,滿足於自己的空間。
故事主人翁是兩兄弟,航一和龍之介。因父母離異,兩人分隔在鹿兒島和福崗兩地,由父母各照顧一位。航一跟母親,龍之介跟父親。兩兄弟願望一家四口能再住在一起,並以大阪為家。為了實現這願望,哥哥航一相信了傳說,並相約弟弟在兩列新幹線火車相遇的一刻祈願。從計劃到旅程,他們和各自的友群經歷了討論,跨過了難關。是枝裕和不著意為航一和龍之介的故事,提供甚麼煽情的結局,故事既然充滿對未來的想像,觀眾也不需期待一個完美的畫面。人生是不斷的明天,只要保持想像,每天都在成長,每天都有奇蹟在等待。好的電影,超越起點和終點,導演隱藏的話語,往往更令人反思。《奇蹟》的電影味,來自看似平實無激情的生活,絮絮不斷、生生不息的豐富人物。一棵樹幹,一組樹枝,一扇葉子。葉子看著樹幹,倦了丟在泥土上,化成養份,再跑往樹幹下的根。退休老人的一杯啤酒,期盼女兒回家的眼神,妻子埋怨丈夫不設實際的理想,小學生迷戀美麗動人的年青女老師,愚昧的曠課招數,是生活的點滴,不用戲劇的過濾,已植根在一部部民間的日記,仿如一位真摰親切的老朋友。
《奇蹟》內的正面純樸,跟另一部日本電影《告白》裡那股陰暗惡毒,是強烈的對比。這不單是日本文化光譜寬闊,而且是日本文人對繁華都市內壓迫和疏離,表示厭惡。優美善良的品質,大多留在鄉間,或是不擁擠的城市,這種取態在漫畫、小說和電影不斷重複。航一渴望到大阪居住,龍之介的同學惠美夢想到東京當演員,只是反映小孩子擁有追求像蝴蝶般燦爛的一刻,不應當是罪過。能否從混濁中清楚看到自己的站腳點,保持追逐奇蹟的心,是尋找快樂的泉源。日前的報章,報導香港有不少不快樂的人,專業人士尤甚。這與工作壓力大,太少時間投入屬於自己的生活有一定關係。沒有像小孩子一樣把生活注滿想像,只是在地鐵內不斷快速移動的乘客,從將軍澳坐到中環,從中環坐回將軍澳。很快地,北角模糊了,銅鑼灣忘掉了,灣仔消失了,腦袋壞死了。
《奇蹟》跟之前的台灣電影《星空》,雖然氣味和氣氛不同,卻有不少雷同之處。同樣是以小孩子角度來建構故事,同樣是探索小孩子的想像力,同樣是約友人坐火車離家旅行,同樣在山上高處找到釋放點,意境和話語其實都很相似,也不濫造煽情,而且充滿感染力。香港對上一齣具觀賞價值的兒童題材電影,好像已是《流星語》。懷念張國榮,也真誠期待香港電影人帶來多些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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