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著名知識份子胡適逝世 50 週年紀念的日子。
1891年出生的胡適,是上世紀少數學貫中西的學人。少年時期的胡適,已築起非常深厚的國學根基,及後留學美國,接觸西方教育系統,認識和研究西學。胡適回國後,便加入北京大學任教,出人意表地由中國哲學開始教起,並建立了一套獨特的學風。他致力推動普及教育,鼓吹白話文和新文化運動,是五四運動其中一位倡導者,大力喚醒國人對學問追求的需要,打知識救國牌。胡適曾在抗日戰爭結束後,擔任北大校長,也是自由主義的追求者。他追求的自由、平等、博愛,正是法國國旗上藍白紅三色的代表意義。胡適的黃金歲月,不幸適逢國難時期,在書生救國的情操下,當過國民黨政府的駐美大使,游說美國在抗日戰爭時對付日本,以及國共內戰時出面調停,可惜兩次皆無功而還。1949年後,胡適隨蔣介石的國民黨政府移居台灣。1962年2月24日,因心臟病逝世,享年71歲。
胡適的學術著作相當多,水平更是超卓的,與晚年的梁啟超更是惺惺相惜。胡適平易近人,沒有驕橫霸氣,若不是生於戰亂時期並參與政治工作,著作應該更多。這等知識份子的風範,只能在歷史內尋回。今天再談起北大,香港人對孔慶東的認識,一定比胡適多。知識份子由昔日帶領文化運動的學匠,變成今天在電視台以謾罵為樂、帶動民粹、不做好學術研究的叫獸,這一百年來的社會,看得見的進步,是少之又少,胡適的新文化運動是失敗了。以前是追求探索學問為己任,今天是識字求財為前提,像港大的八一八獻媚,盡丟學人的風骨。
但是,很多人忽略的,是孔慶東「很多香港人是狗」的言論,只不過是粗人在茶餐廳的最低程度粗語,帶有侮辱,但仍未算惡毒。香港部份人反諷的「蝗蟲」論,也只算是侮辱,不是惡毒。當然,兩者皆不恰當,必須予以批評和糾正。知識份子應有更包容的胸襟,不是孔慶東這種極端偏頗的視野,胡適對學術的態度和精神,才是今天學生們應該追求的理念。
既然有提到「蝗蟲」論,便很難不提到陳雲。正當「蝗蟲」論也被香港社會,普遍評為不甚恰當之後,陳雲曾撰文寫了一篇題為《用蝗蟲,還是不用蝗蟲,這是一個問題》的文章,堅持偏鋒路線,這是無疑走進了跟孔慶東相似的死胡同,不能抽身出來。但如果有認真閱讀和思考陳雲所著的《香港城邦論》的話,你不應為此覺得驚奇。
《香港城邦論》被不少迷雲黨人士大力吹捧,說是今天香港的良方妙藥。自己對陳雲在書中,提出的城邦論政治建議,沒有任何評語,多元社會,應包容不同看法。學術有自由,反共有自由,只要立論清晰,觀點有理,便是一部好書。一部書,不是因為它反共,就是一部好書,而是有理有據,不偏不頗,帶領讀者思考,才是好書。在這前提下,《香港城邦論》便不是一本值得學習的書。立論偏頗,演譯歷史牽強,內容前後矛盾,是這書的致命點。
《香港城邦論》全書有八個章節,但陳雲的框架論據,其實大抵是:(一)香港建立的時間最長,由1842年開始,約170年;中華民國也是由1911年開始,約100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只是由1949年開始,只有62年;香港殖民地時期的城邦文化歷史悠久,遠比中華人民共和國長,也具備獨特的成功特色,今天應該重新塑造;(二)中共曾是共產國際一份子,是蘇俄政權的傀儡,像元、清一樣,是外族政權,不屬中華文化的一部份,香港應該自我反省,不與「外邦」為伍。
昔日香港算不算是一個城邦,其實很主觀,很取決每個人的政治心態,自問不懂評。自己也不反對香港殖民地時期的系統,有很多優點,但陳雲以百多年的年資,蓋在香港的額頭上,倒有點堆砌感覺。香港真正步入今天的系統,是上世紀70年代,麥理浩到任之後。從那刻開始,才陸續有廉政公署、九年免費教育、居屋、交易所合併等政策,這也是香港成為殖民地120多年之後的事情。我年幼時,從父親聽到不少「戴銀紙」時代的故事,電影《歲月神偷》也帶出一幕,醫院護士打一支針也要付小費的陋習。而事實上,首幾任的港督,不少有軍人背景,也有很多歧視華人的政策,陳雲沒有細述這些事例,便認定香港的城邦歷史源遠流長,是沒有說服力的。甚至對於新界丁權建屋僭建的問題,陳雲籠統視之為港英政府保存歷史習俗的努力,不屬於種下禍根的懦弱和縱容,絕對是不合理的視野。
陳雲從歷史上批評中共的角度,也有很多值得相榷之處。把元和清視為外族來看待,不符合官方正統歷史視野。漢、滿、蒙、回、藏的五族共和,是袁世凱在中華民國期間定下的框線。陳雲承認並大力推崇中華民國,卻不承認蒙古族和滿族的地位,是非常矛盾。在書中批評清政府時,還不斷用「滿清」來表現族群差異,是不嚴肅的做法,至少我在不偏頗的正規學術歷史書,從沒有見過這種處理方法。
就算陳雲試圖突出元代和清代視為外族政權,是一片暴政,沒有中華文化,進而拖中共下水,也不見得有說服力。說清代有海禁政策,影響民生,其實明代早有海禁;說清代有密奏的極權制度,其實這也跟明代的東廠及錦衣衛制度相像。說歷史就不能只說壞的一面,而不去比較前人的做法。不少極權制度的陋習,不是單在清代才有,漢人治國的時期,也一樣有出現。作為合理的著作,應該寫得一清二楚。清代要男人留辮,官分滿漢二級,是歧視,但順治時亦曾有皇命禁止女人纏足,保護女性,只是漢人不理會,這些也應討論。中華文化的女子纏足,漢人愛女子的腳嗅,甚至是宮廷的太監制度,皆是文化的一道恥,陳雲不一一論述清楚,而單純攻擊元代、清代,實在不是完整論述。
陳雲歸納中共為來自蘇俄的外族政權,是細菌。但他卻沒有提到中共是由中國人陳獨秀創立,甚至中華民國的首任臨時大總統孫中山,也曾接受聯俄容共的想法。縱使是細菌,中華民國不也是有份幫助製造嗎?陳雲又提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是臨時過渡政府,中華民國才是正統正權。但玩務實政治的美國和世界各國,1971年接受中華人民共和國代替中華民國的聯合國地位,試問有那一個臨時過渡政權,可以在聯合國出席並投票?陳雲說中共是有史以來最長的臨時過渡政權,達62年,但他卻沒有提到中華民國的第一次全民總統選舉,是在1911年之後的79年才舉行。更加沒有提過蔣介石,不理憲制,擔任超過兩屆的總統。1960年,胡適對蔣介石違憲再次參選,表示不同意,結果一代的知識份子胡適,便就此被擠掉。國民黨其後甚至假表姿態為逝世的胡適出書、出選集,結果從未兌現。這些中華民國對知識份子的表現,陳雲願意提到嗎?
批評中共,拿事實去評,談大躍進,談文革,不難有切入點。但要是作比較,作者就必需持平比較,不是依賴情緒式的文字。上面提到的狗論和蝗蟲論,有侮辱成份,但也未到惡毒的地步。陳雲在《香港城邦論》內的字句是:「現在,六十年過去,狼毒之黨國加上一群狼毒之民,在中國故土恢復中華禮樂,看來是無能為力之事。」(頁176)
我認為陳雲的文字是非常激烈的語言暴力,充滿惡毒的含意。個人絕不接受這種語調。罪不及妻兒,縱批評中共黨員,也不應觸及其他無辜的平民。他們縱沒有學習,不明白真理,就應背上「狼毒」之名嗎?昔日胡適的敦厚,知識份子的謙和,中華文化的禮,都沒有在陳雲的文字上反映得到。我建議讀《香港城邦論》的朋友,花點心思去仔細消化,慢慢思考,這是一本需要小心閱讀的書。尤其是陳雲在書序內以中華民國一百年來寫出完稿日期,及提出中華人民共和國有可能出現中華民國化,箇中的弦外之音,其實很是明顯。已入馬英九內閣的龍應台,批中共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也未以中華民國年號來發表。陳雲的步伐可比很多人還要走得前。
胡適教導大家要以知識充實自己,要思考,可惜在現今繁忙的社會,能做到的人,太少了。面對不同寫作方法的書籍,應該懂得從不同角度來比較,方能貫徹明白,得出自己的結論。現今教育只重背誦,不重思考,不積極教導全方位歷史,造成很多盲點。若有緣人能讀了這篇短文而有啟發,我便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