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凌晨掛來的急電,教我飛奔到冰冷的醫院急症室去。
急症室這個名稱,其實跟英文全寫(Accidents
and Emergency)並不對稱,「意外」的部份不知何故被抹走沒有留下。也許,是「意外」二字不吉祥,前人不喜歡。行內稱急症室為A&E,是拯救意外事故傷者的重要閘門。但在中文名稱少提下,人們往往在醫生關門的時段,把急症室當成午夜診所。一百元的收費,分流站的設立,都不過是醫管局的官僚手段;期望急症室的資源,能夠更恰當運用來應付真正的意外事件,增開夜間門診其實更有意義。看法是民意,還是嘮叨,有時我也真的搞不懂。
趕進急症室的大門,卻找不到母親的蹤影。在分流站詢問下,原來母親已被安排照心電圖。心絞痛,好歹都是危險徵兆,沒道理不是急症室優先處理的個案,我心想。閒著等待的時候,我觀看四週的狀況,看到一位位戴口罩的病人、家人、醫護人員。疲憊的、呆睡的、忙碌的、憂心的、伸懶腰的、男的、女的、老的、弱的。我沒有坐下來,只是站著的等。擔心是有點,但總算已到了醫院,也立即被分流照料,那便應該相信醫生的判斷。看到其他被分流為非危急病徵的等待者,閉起眼睛,卻不能真正睡著,但又要痴痴的等,心裡也有點不舒服。誰也生過病,也明白生病之苦,發病時,獲得快速的照料,猶如雪地上的炭火,特別讓人溫暖。健康,的確比任何財富更重要。
多等了一會,母親從心電圖房出來了。護士著她到等候區等候見醫生,我陪她坐了下來,也多問一下剛才的情況。一排排的座椅,坐滿了人,也陸續來了需要等候見醫生的病人和家人。醫生診治的臨時間格,基本上都擺滿了病床,病人人數相當多。這恐怕是一個繁忙A&E的真貌。護士的呼喊聲,絡繹不絕,有些等縫針,有些等排版入院,有些臥床觀察。午夜來A&E,是生平首次,真有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由救護車病床送來的病人,也是一個接一個,臥床的,大多是長者,有一位更已是看不到牙齒,說話發音也是不清晰。在這種壓迫的氣氛下,有一股下沉海底的沉重,醫護人員的壓力,可想而知。
十多分鐘後,母親見醫生了。醫生看過心電圖,再檢查一下後,沒甚麼特別評語,只建議打一口針後,再觀察情況,才作決定。我沒甚麼話好說,想當天也是心絞痛的彭定康及曾俊華,肯定獲得了第一級的治療,第一時間做心臟手術,而不是我媽的打針觀察。結果,母親疲憊的身子只得在座椅上,再坐一會。我也只好繼續我的人生觀察。救護車跟著送來了一個自殺但還清醒的女子,脾氣劇烈的一個女子,把整個A&E都吵嚷起來。從二三十碼外,不易感受圍簾後搶救過程的緊張,但女子的鞋一隻又一隻粗暴地踢在地上,醫護人員也放大了聲線,試圖勸喻女子合作。在外面的人也忽然被巨大的聲浪,送上襲襲的注意。擾攘了大半個小時,A&E內也不斷宣佈服務受緊急拯救所影響,輪候時間有所延遲,總算看到這位運氣好的女子被推了出來,送往病房。
母親和我惟有繼續無奈地等待加長了的觀察時間。母親的座椅旁有一位坐在輪椅等候,輕微見肚,穿著診所制服,不斷以手掩著肚子的年輕女子,身旁是另一位一直安慰她的同袍。年輕女子同樣等待了不短時間,但除了間歇地撥按手機的顯示屏外,她好像等待不到孩子爸爸的到來。然後救護車又送來一位眼角嚴重撞傷的老翁。陪他來的,是他的男孫。男孫說回家時看見老翁已跌倒在家中,頭和眼都已受傷了。A&E地方窄迫,的確沒甚麼秘密可言,我心想。老人家突然昏迷跌倒在街,我也曾遇上一次,沒想過這類是普遍的事件。的確,年老了,問題也多起來。
輾轉間,那位沒有牙齒的臥床長者,叫嚷起來,但醫護人員也沒有特別料理。我把頭多轉幾下,發覺送長者來的那位女士,沒有離去,仍坐在座椅睡著了。是一份疲憊的睡,也像是一份不願理睬的睡。是上班令人疲累,還是心力早已交瘁?我沒有想下去,這像是複雜的社會問題。醫生把母親叫回去檢查,看見情況有所好轉,只多開了幾天的藥,便建議等待排期專科的時間。不能說馬虎,但也不像是已盡全力,這便是A&E的服務。但我還是想,如果母親是彭定康或曾俊華的身份,她可會只是拿藥回家休息嗎?我沒有答案,只知道開出來的藥方,連病人的名字也錯了。最終我要重新辦一次手續,從A&E及藥房來回多走一次,實在令人氣結。